土 地

捧出野草、捧出樹木，捧出莊稼……

也捧出，

那些

我的逝去的親人。

一壟又一壟的麥苗，

咯咯吱吱，擠過你骨頭的縫隙，

在人間

——拔節。

曾幻想，

我長出風的羽翼，

就能撫平你胸口的創傷，

就能擦拭你眼角的晶瑩……

只有在你的懷里，

我才讀懂

——什么叫寬容，什么叫——

土地。

 

野 花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這朵小小的野花。  

纖細的莖桿，  

風一吹，仿佛就會折斷。  

其實，它的強大遠超我們想象——  

風雨中淬煉，雷電下生長。  

根須扎向大地

——是大地擁抱了它，  

還是它扎進了大地的骨縫？  

矮小是人類的尺度，  

無人的野外，它比天高。  

它樸素而深邃，

脆弱的莖桿刺穿“卑微”的定義。  

它把自己舉向蒼穹，  

像我舉起自己，對話星辰。  

無名之花，撬開大地的沉默——  

裂痕里，用根系寫下自己的名字。  

 

夢在四月

四月的風，  

沿著樹梢、山巒

與河流的褶皺，

蜿蜒——

公園，斑駁長廊的紫藤

掛滿了花朵。

如盞盞小小燈籠，光照人間。

空氣中彌漫的香甜讓我沉入一個長夢

狗尾草抽穗，  

遠山浸入暮色，  

炊煙，縫補天空的裂痕。  

有兩人在擦拭青銅的瞳孔，  

他們的影子，

像兩滴懸而未決的淚，

慢慢滲入大佛濕潤的，瞳孔。

風過葉脈，

撫平我掌心里的溝壑，

我聽見  

青銅的回聲在暮色發芽。  

槐樹垂下睫毛，  

母親的影子愈加模糊，

不敢睜開眼，

怕風一吹，紫色的花纏滿我的相思。

 

一朵枝頭獨自綻放的桃花

多想變成這朵

——枝頭獨自綻放的桃花。

從抬起頭顱的那一刻，

微笑人間，不問歸期，不問去向，

甚至不問自己是花，還是永恒的傷口——

即使凋零，

也要以蝶翼丈量長風——

容貌優雅如初綻的微笑。

在大地的懷抱，

化作泥土——

仍仰望那片曾被染紅的蒼穹——

緋色嵌入云層的裂痕，

風中，回蕩著最初的芬芳

和泥土呢喃的絮語。

 

蛙 鳴

穿過窗子，

它們悄悄擊打

我心底深處的，那面鼓。

響聲——

圓潤、嘹亮，

沒有黑白、貧賤之分。

蛙鳴響起的時候，

我的黑夜

——也是歌。

 

看見你

塵戀著塵，

土依著土，

雨水愛著雨水。

我是世間的一粒塵，

也是世間的一粒土。

看見你的時候，

我剛出生的眼淚，

開始

下

雨……

 

暮 色

換了件衣服，

也改變不了村莊的心。

它對我說——

孩子啊，請把手放到我的膝蓋上

——我害怕，

這把老骨頭就要消失。

瞧，

夜幕下，

田埂上，

青草的氣息，

和炊煙的裊裊

都被一只小羊啃食進，暮色。

 

不 同 

我左眼貼著膏藥，

像不像，

加勒比海盜里的那個頭目。

不同的是，

——他在大海上搶劫，

我在黑暗里救贖。

我甚至把膏藥剪成眼罩，

一度認為我就是佐羅。

可嘆的是，

佐羅永遠活在瀟灑里，

而我飽受疾病折磨。

真正可悲的是

——有病，卻依然逍遙。

 

石頭記

丑陋不堪，

像顆被遺棄荒野的心。

也許，它在為曾經犯下的錯接受懲罰——

風吹日曬，雨打雷劈。

終于懂得

——與其做贗品的心，

不如做真實的石頭。

你看，風是它的翅膀；

雨是它的眼淚；

小草幫它穿上綠裙子

——趕赴一場春天的盛大舞會。

 

擒風記 

妖風，把黑夜擰成麻花后，

又在黎明的喉管里

——撕扯聲帶。

我想起了幼年時打家劫舍的強盜，

其囂張跋扈，

無異于這正在肆虐的風。

拿起意志，端起堅強，帶上永不服輸的繩索，

穿過樹林，蹚過河流，跨過大山，

——去風的老巢，

生擒它，

馴服它。

讓它以少女的模樣，重返人間。

 

世 界

它長在我必經的路旁，

我路過的時候，

它如雪一般的花瓣，

似紙鳶一樣，

放飛天空。

我們仿若久別重逢，

眼眸藏著的日光

在彼此的凝視里——

迸發。

我嗅到它身上散發著的泥土的芬芳，

它瞧見我鞋底歲月的泥壤。

俯下身，我緩緩化作它，

透過一朵花的眼睛，

重新凝望

——這個我眷戀又陌生的

世界。

 

過石路

石板路。涼意

如雨滴

卸下，我心靈的雜塵。

一個人迎面走來，

他的眼里，

蓄滿了此刻的我自己。

掃竹劃過路面的裂痕，

在我心尖，

——震耳欲聾。

陽光照亮墳塋，

我在光明中

潛入空中，化為鳥鳴。

 

邂逅一朵永遠的花

你在等誰呢？

這朵開在半山腰的花。

我出現的時候，

為何你就紅了臉？

我們都是風的骨頭，

即便零落，也要擲地有聲。

你錯過了盛開的季節，

而我恰好遇到了你。

我看到了你所有的美麗，

擁有你，我就擁有了整個春天。

我聽到你呼吸的急促，

你聽到我骨骼的張力。

這一刻，注定不再是一刻

——而是永遠。

【作者簡介】

李林，筆名子木，肥城市作協副主席。山東省作協、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中國紀實文學研究會、中國詩歌學會會員。

出版《李林詩歌散文集》《掛在樓角的月亮》《母親·渡口》《中外現代詩名家集萃李林短詩選（中英文對照）》《十詩人詩選》《芒種》文集六部。

獲“第三屆長河文學獎優秀詩集獎””第四屆長河文學獎優秀散文集獎”“首屆左龍右虎杯國際詩歌大賽金獎”等多種獎項和榮譽。

作品刊登于《山東文學》《青年文學家》《花溪》《鴨綠江》《渤海風》《神州文學》《大渡河》》《牡丹》《詩潮》《詩林》《黃河文藝》《文學百花苑》《中國教師》《中國教工》《時代教育》《教育學文摘》《教學與研究》《當代教育家》《學習與科普》《消費日報》《西部時報》《中國商報》等雜志報刊。